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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米医生是位相貌很和蔼的妇女,笑眯眯的,语气和缓,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他张了下唇,似乎想倾诉,但很快又将这种欲望按下去,平静道:

  “没有什么事。

  “今天还是先去做血常规?”

  “不着急。你上两周过来,我和你说,你状态好了不少,还记得吗?其实只要能维持上周的状态,睡眠障碍、记忆衰退,这些躯体化症状都会有所减轻。但你今天情绪很紧绷,甚至是……”她斟酌着用词,“有一点点敌意?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在医生的关切里,他开口,也只掀了掀唇,平淡得像复述一件和他毫不相干的事:“在路上好像看到一个朋友。应该是我看错了。”

  “是关系比较好的,还是不太好的朋友?”

  他回以沉默,是种下意识的回避。

  医生了然:“你和她确认了吗?”

  “是的。”他的胳膊在轻轻发颤,他摁住了膝盖,极力表现得平静,“她今天在单位,刚下班。是我看错了。”

  在描述亲眼看到的事情时,他用的是“好像”“应该”这样不确定的概括词,而在转述时,却很笃定地用“是”这个判断词。

  这是一种强烈的自我心理暗示。

  是一种患者出于自我保护,不自觉篡改记忆、事实的自发性行为。

  这种行为常发生在受过强烈伤害的群体身上。当受到伤害后,出于自我保护,意识会主动将被侵害的行为合理化,回避心理上的二次重创和崩溃。

  譬如遭到家暴的小孩无法逃脱困境,将父母的变态责罚扭曲为爱和教育的表达方式,以维持心理和机体的继续发育。

  不是因为他们太脆弱,选择逃避,恰恰是他们太坚韧、太能忍受痛苦,才产生了应激回避。

  他们合作多年,对他的问题根结所在,她早有判断。

  又聊了聊他近期现状,她像一个老友一般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庄,我和你说过的,你的问题根结在于你太追求完美,学业、事业,甚至感情上都想达到一种最极致的状态,不是说这样不好,但这会让你活得很累,很焦虑。

  “你要接受自己会犯错误,要接受生活有瑕疵。别人不那么喜欢你,不那么认可你,那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要爱你自己,接纳你自己。

  “你不能把爱放在别人身上。难道别人不爱你,你就不爱你自己了?这不可以的。 ”

  “谢谢,我会尽力调整。”

  这样的话她已经听他说过太多次,他很配合,从治疗过程来看他的态度是积极的,积极吃药,积极进行心理干预,但从结果来看,他一直是消极抵抗的,否则病情不会愈演愈烈。

  心理医生所能做的一切非常有限的,她明白他的根结所在,却也没有办法彻底治愈他的创伤。

  谈话时间还有很长,他见她身前还放着记录本,道:“你做记录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知道他需要安静的环境调适情绪,她应了声可以,低头记录今天的谈话过程。

  笔尖划过纸张,落下沙沙的白噪音。

  他靠着沙发椅背,安静地盯着眼前米黄色的墙。

  有时候米虹会冒出一种想法。他与其说是来进行治疗,不如说是单纯为了找个人说说话。

  十分钟过去,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米虹开口道:“小庄,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环境?比如去国外找一个度假村,住一段时间?”

  在她问第二遍时,他眼睛才缓慢眨了下,回答:“国内事多,走不开。”

  到底是事多走不开,还是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米虹顿了顿,温声说:“小庄,人和环境是息息相关密不可分的。你看,你生病了,一个人扛着肯定是很难受的,如果你愿意,你下次可以带你信任的家人,或者朋友过来,我和他们沟通沟通。还有一个就是,你有没有想过养养小宠物转移一下焦虑情绪?比如小猫,小狗。我们人都有爱和被爱的需求,这很正常,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好比养只小猫,小猫不小心摔到地上,我们第一反应是抱起它,安抚它说‘噢,摔疼了没有?’这其实就是表达我们潜意识里想要被爱的方式。当你能找到一个媒介把心里的情绪释放一点的时候,也会更舒服一些的。”

  那天的谈话有两个小时,但不持续,聊一会儿,又安静一会儿,节奏舒缓,没有任何压力。

  但也无济于事。

  米虹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在游离。

  他的根结没有疏通,叶子打理得再干净,也是要枯黄的。

  身为心理医生,她对每位患者都怀着一份医者仁心的同情和关心。

  最担心的不是那种还有力气大吵大闹的病人,而是那种突然转好后又变得默不作声的病人。

  看起来很稳定,可一扭头他们可能就想不开了。

  整场咨询,他的目光不是落在她身后墙面上,就是落在手机上。

  她问他是不是在等谁消息,他又摇头说没有。

  这种无意识的焦虑投射让米虹忧虑更深了。

  “小庄,”交代完用药控制剂量,她恳切说,“你一定要把你心里郁积的那些情绪、感受,都释放出去,坏情绪憋在心里就像炸-弹,是会把自己引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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