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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理智很清楚、非常清楚,可站在遗体处置区大门外,仍下意识地不想往里走。
每一次呼吸都很重,拉扯着胸腔和嗓子,喉结一次次滑动,像一座即将坍塌的大楼。
不进去,似乎只要不看到遗体,她就总有可能是还活着的。
或许是昏迷了、失忆了,什么都可以,只要还活着。
只要推开这扇门,自欺欺人的一切都将不存在了——
他还是推开了门。
她是个理性主义者,大抵是不会喜欢他那样踌躇不前的。
所以他冷静地站在了盖着白布的尸体边,抬起手,手指停在白布上,顿了许久,落下,握住,轻轻掀开。
尸体面部已经呈现白骨状,他盯着看了会儿,心里很轻地说:不像。
工作人员问:“庄先生,是吗?”
安置区冷调的灯光落在白布上,也落在他微垂的薄薄眼皮上。
他掀开遗体手侧白布。
手指肿胀,没有戒指。
他很低地向遗体说了一声“抱歉”,将白布掀开得更高了些,看了一眼遗体小腹——没有伤疤。
他将每一处都仔细确认。
手臂、小腿,都没有陈旧伤疤。
工作人员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处处确认,后背都有点冒鸡皮疙瘩了。
这具面目全非的遗体打捞上来时,不少专业打捞队员都忍不住呕了。
尸体巨人观实在太严重。
被鱼虾咬掉的皮肉,部分躯体呈现白骨状,手指脚趾已经肿胀得如同戴在骨头上的手套。
可这个男人就这样平静地一一看过去,然后,他盖回白布,说:“不是。”
“抱歉……”工作人员下意识想道歉。
他抬手摆了摆,后退一步,向这具无名遗体俯了俯身。
“联系警方来处理吧,如果找不到家属,这具遗体丧葬费我出。”他说。
他走出了遗体处置室,摘下了手套和口罩丢弃进回收处。
夜深,他回了他和她在市里的公寓。
不久前,他们还在这个小窝里一起度过了一场浩大的台风。
她倚靠在他怀里,故意逗他生气,然后闷闷地笑。
他一抬头,似乎还能看见她坐在桌台后认真办公。
他无法不想她。
这里、那里,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是她的身影。
他开了一瓶红酒,倒上两杯,碰一下,抿一口。
酒瓶越摆越多,他关了灯,只留一盏小台灯,打开音响,放了一首小提琴交响曲。
鞠了一躬。
他张开手臂,在狭小的房间里,窄窄的客厅里,往前、往后,一步接一步,顺着每个节拍走。
她一定烦死这种一板一眼的礼仪了。
他如果邀请她,她大概会一脸“算了算了,忍你一下”地牵住他的手。
然后故意踩他一脚、又一脚。
他笑了。
跌坐在沙发里。
倾倒下,侧躺在了扶手上。
眼泪沿着鼻梁滑下,落进唇缝,又从另一侧下颚落下。
台灯没了电,忽然灭了下去。
他在朦朦胧胧中,恍惚看见一道身影在他身前蹲下。
“小露……”他低低呢喃。
冰冷潮湿的指尖划过他的额头、眉眼、鼻梁,落在唇上。
淅淅沥沥的声音在响。
似乎是从她身上滴落的水。
他的眼泪一滴接一滴,落在沙发布面上。
他抬起手,好像握住了她的手。
“你是不是好冷啊?”他轻轻问。
她没有说话,只是蹲在沙发边,一只手搭在沙发上,又侧着脸看他。
头发也湿漉漉的。
他的手指落在了她头顶。像被雨淋湿的小狗,连小卷毛也软趴趴的。
可他却觉得好幸福,好幸福。
他低头来吻她额头,却只吻到了一片冰冷,冰块一样的冷。
他睁开眼睛,只看到了一个腐败的头颅。她侧了侧头看他。
他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
“还挺可爱。”他低声说。
她不说话了。
似乎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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