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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知道的是,那一瞬间,阿婆心中其实也在害怕。
从阿公生病,到我上完高中,那几年一直都是阿婆在照顾他。母亲怕她太累,曾提议给她叫个护工帮忙,但被阿婆拒绝了。阿婆说阿公不喜欢别人碰他。
好在阿公在阿婆的细心照料下,情况已经有了很大好转,至少能够靠着助步器自己慢慢地走一走路。医生说阿公年轻时落下太多病,老年会过得比较苦痛,只不过托了阿婆的福,那几年他虽然总是药不离身 ,但并没有遭受太多折磨。
我结束高中课程准备前往中国念大学的那一年,阿公正好八十七岁,距离他离开故乡已经有五十多年了。
阿婆问他想不想回去看看。他靠在轮椅上,望着远处一座山,沉默半晌。
到最后阿公也没有说想不想回去。
那时刚吃完午饭,阿婆陪着阿公在楼下花园里散步。阿公突然耍起小孩子脾气,坚持不肯再坐轮椅。阿婆拗不过他,只好小心地扶着他沿着护栏网一侧慢悠悠地走。
秋日午后的阳光格外柔和,阿婆挽着他的手臂,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阳光照在他们佝偻的背影上,会让人产生一种岁月美好的感觉。
走出一小段路,阿婆忽然喊了一声阿公的名字。
——“孟见清。”
阿公停下脚步,颤巍巍地抬起头,迟钝了半拍,“嗯?”
“你后不后悔当年抛下一切跟我到这里来,如今连自己家都回不去?”
“不后悔。阿宁,我就想跟你呆在一块,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
我总是听母亲提起阿公年轻时就是凭着一张帅气的脸和永远说不完的情话追到了阿婆。
女人果然招架不住任何情话,连阿婆也不例外。
我这么想着却听到阿婆说——“那我们回帝京看看吧。”
阿婆做事总是雷厉风行,想到了就去做,回家后立马让母亲订了机票。母亲那边自然不肯,甚至搬出了父亲,她顾虑到二老的年纪再加上阿公的病情时好时坏,不管阿婆如何闹腾就是不同意。
阿婆自来是个倔脾气,这一次铁了心地要去中国,“我和你爸是老了,又不是瘸了傻了。再说了不是还有阿禹,你放心不了我们还放心不了他吗?”
我第一次从阿婆口里得到认可,眼睛一亮转而就投诚到了她这一边,拼命地向母亲保证一定会照顾好阿公阿婆的。
母亲当然是斗不过阿婆。金秋九月,我带着阿公阿婆成功落地帝京。那是我第一次对这个东方大国的首都有了初印象,和日内瓦不同,和欧洲任何一个城市都不同,这个地方有着浓厚的文化底蕴,或许是阿公阿婆故乡的原因,我几乎不需要太适应就爱上了这座城市。
母亲提前为我们在市区置办了一套住宅,只是阿婆却带着阿公搬去了三环外的一条偏僻小街上。听阿婆说那条街原本叫惠北西街,阿公原先就住在那儿。
我挺疑惑,问阿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房子还在吗?”
阿婆故弄玄虚地笑笑,说去看看吧。
越往里走我越稀奇,几十年过去,这条街虽然荒败了些,房屋倒是保存得极其完整,里头似乎还住着人。
阿婆在86号的门牌处停下,掏出了连阿公都惊讶的钥匙,然后推开了暗红漆的宅门,屋里的景象就这么赤剌剌地呈现在眼前。
院子里的草有半个人那么高,别说路了,就是屋子都看不见。可是阿婆还是牵着阿公的手,踩出了一条路来。
很奇怪,我跟着阿婆的脚印走过去时,脑海里竟然自动描绘出了他们年轻时的景象。
时间居然把三代人的人生连结在了一起。
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终于看清了这座老宅的真实面貌,我那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母亲果真没有骗我,阿公的出身当真非富即贵,这房子绝对是祖宅一样的存在了。
总而言之,阿公和阿婆就在惠北西街重新住了下来,而我作为准大一新生,只有在周末或者节假日的时候才会过来蹭几顿饭。
在惠北西街的日子无疑是阿公人生尾上最快乐的时光,可能是没有想到几十年过去,自己还会有机会重回原住所。
落叶归根,是每个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情怀和信仰。
阿婆了解阿公,即便对当年发生的事再恨,无论如何人都还是要回到最初的地方。
如果可以,我想向上帝祈祷,让阿公住在这的时间能久一点。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年阿公虽然看上去身体在好转,其实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阶段,连阿公自己都清楚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只是没有一个人敢提起,尤其是在阿婆面前。
阿公最后一次病危通知是在旧历新年的前夕,他在惠北西街住了小半年,却无缘在这里过完一个新年。
那是个飘雪的冬天,帝京城的红墙黄瓦上添了一层新雪,而阿公在这场大雪里彻底离开了我们,从此长眠于这座城市。
阿公离世之后,母亲怕阿婆睹物思人坚持要带她回日内瓦,阿婆却不愿意,宁愿固守着一座空宅。母亲实在是接受不了接二连三的亲人离世,为了更好地照顾阿婆,于是和父亲一起辞了日内瓦的工作回到帝京。
阿婆的眼睛在阿公葬礼那次哭伤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在失明状态,身体也大不如从前,我们都以为她熬不过这一次了,可她坚持下来了,只不过眼睛再也恢复不到从前。庆幸的是,她心态乐观,在医生的治疗下,竟然也能看清一些东西。
近些年,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