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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微亮的天光下,能看见拽住他的黑影同样是一个少年,只是体型比纪淮舟大了整整一圈,笑起来很憨厚:“好,你要走了,正好把你存我那的钱盘点盘点。”

  纪淮舟没说话。

  他们脚程快,没一会就到了憨厚少年的家中,拿出埋在地窖里的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寥寥几个银锞子,大部分是铜板,粗粗一算,大约有二十两。

  纪淮舟拿出刚刚的钱袋,全部倒出来,里面只有一个半两的银锞子,其余都是铜板,不到一两钱。

  “那老板怎么回事,这次给得这么少。”憨厚少年皱了皱眉,将钱放进匣子内,直接转交给纪淮舟。

  “这几个月戎狄犯边,生意不好。”纪淮舟打开匣子,分了一半钱出来,“这些给你。”

  “给我这么多作甚,我又没干多少活。”

  “给婶婶妹妹换新衣。”纪淮舟摩挲了一下粗糙的匣子表面,在西北住了多年,他手指关节处有一两处冻疮,在细嫩皮肤上显眼又刺目,最终忍不住开口,“我前两日听说,这次钱大人一家去燕都,可能不会带上我,他们预备把我送去岭南。”

  “他敢!你本应是——亲王殿下。”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憨厚少年近乎咆哮。

  纪淮舟是先帝幼子,与当今圣上相差二十岁,夺嫡之争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但当今圣上心胸狭窄,我行我素,将大长公主下嫁,几位兄弟姐妹困在封地,纪淮舟自然也逃脱不了。

  当时纪淮舟三岁,因为胎穿,小脑瓜装不了前世的记忆,一直是呆呆傻傻的样子。先帝将他丢在冷宫缺衣少食,后来发现有人时不时接济他,更是直截了当地送给一家外派官员抚养,直接丢到西北,如今已过了十年。

  这家官员过几日要回燕都述职,临行前,纪淮舟无意中听见他们说,不愿意带自己回燕都,生怕惹了皇上的眼,又要去另一个偏远之地呆上十年,就想让他去岭南老家,也算流放了。

  面对皇权,纪淮舟没有反抗的余地。

  许大人和经大人来得极快,几乎是一听到消息就立刻出门了。

  他们一个高一个胖,高的是许大人,性格急躁:“卜阁老,陛下叫人换了皇榜,不出半日,便会传遍燕都举子,引发轩然大波。您之前进宫,怎么没能劝阻陛下?”

  “陛下的动作竟如此迅速……”卜祯简单说了二人之间的对话,只叹气道,“我们只将陛下当做无知少年,想慢慢教导。可我们都忘了,陛下在僻远之地成长,定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自入燕都后,陛下便以雷霆手段镇压了寿昌伯及周王一党,如今这事的余波还未过去,北疆剧震、仪鸾卫抄家,吏部分配官员等。只是这件事更偏向“家事”,内阁避嫌,若想知道细节,需去仪鸾卫翻看宗卷。

  经大人曾霍户部尚书,性格圆滑,此时捋了捋下巴的胡须,道:“更改皇榜一事从未有之,陛下定会因此事惹来非议,但如今代为监国的是内阁并司礼监,若是运作得当,自然不必让陛下去趟这次浑水。”

  “皇榜既已张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祸水东引到我们身上。”许大人立刻想出主意,“御史弹劾罢了,大不了提前致仕。”

  内阁三辅中,以卜祯的年龄最大,也是三人之首,若是真采取了许大人的意见,祸水东引,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卜祯神色不变:“老夫正有此意。”

  他倒是不担心致仕,在先帝手下兢兢业业当了十多年首辅,早已疲倦。只担心初初登基的小皇帝会受到质疑……

  毕竟,不是所有臣子都做过预知梦。

  时至今日,仍有御史上疏弹劾,只道弃长立幼乃是乱国之源。

  正当几人准备动作时,却闻宫中来人,是新帝身边最为信霍的宦官,如今已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名叫阚英的。

  在陛下面前,对方柔软得像个面团子,一点脾气没有,但在其他人面前,有属于天子近臣的骄矜,只笑道:“陛下专门给大人留了口谕,只叫大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卜祯诧异地看着他:“可那不是……”

  尽等着叫陛下沾染污名么。

  “陛下自有成算。若大人妨碍了陛下的计划,那便不美了。”阚英语含警告,“大人同礼部主考上下欺瞒,还是想想如何弥补罢。”

  卜祯不卑不亢道:“请陛下放心。”

  等宦官走后,几人对视一眼,许大人迟疑道:“陛下是想叫我等不要插手?是不满意我等的态度……”

  越说,他的声音越低,他们的确是为了陛下着想,但浑然不顾对方的意愿,可见近日来,陛下的脾气惯得他们心大了。

  卜祯摇了摇头:“只静观其变罢。”

  多年下来,几位官员之间积累了不深不厚的情谊,此时见卜祯很有可能离开,其他两位都叹息一声。

  叹息结束,又纷纷自回自家:这可是一个绝好的升职机会,不见陛下只召见首辅么?

  霍少闻明白这酒来意不纯,他酒量不算太好,平素也很少饮酒,可此刻忽然碰着了纪淮舟的无措思绪急需一点别的什么来压住,于是有人敬他便接,一杯杯往肚里灌。

  纪淮舟丝毫不拦着,只饶有兴致地瞥了他几次。

  他可还记得这人成亲那日错认时的无措,那晚的夜色那样浓,满院子都淌着月华,里头浮着半颗所谓的真心。

  “霍将军,”一人来祝酒时已经喝得有些多了,大着舌头道,“霍将军英勇神武,实乃我大梁肱股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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